书房里更加安静了,蒲刃下意识地舒了口气,他坐到书桌前,看着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事情挤满案头,一时恨不得像日本人那样喊几句励志的口号,然后正襟危坐,认真处理。由于昏头胀脑,他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心想近几天一定要谢绝应酬,把手头的事全部处理掉。
咖啡开始飘逸出浓香,蒲刃只喝了一口,电话铃就响了。
是乔乔打来的,约他晚上到家里吃饭。蒲刃知道这是乔乔想答谢他,本该婉拒才是,正犹豫着,乔乔说了个六点,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见到乔乔,蒲刃暗自吃了一惊,只有几天不见,乔乔明显暴瘦,加之穿着无领黑T恤,根本就是形削骨立,她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髻,一些发丝零乱地散落下来,娥眉微锁,淡淡的无从掩饰的漠然。
家里只有乔乔一个人,显然女儿已跟柳师母回了树仁。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菜是钟点工做的,荤素搭配,水平正常。乔乔把红酒倒进两只高脚杯,将其中的一杯酒推到蒲刃面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但她自己并没有喝酒,而是点燃了一支烟,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铁了心地全部入肺,这才如释重负地缓慢吐出。
蒲刃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乔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优雅地抬起手臂,用拿烟的那只手的小指,轻轻拨开额发,轻叹道,我总不能每晚都拉着你的手入睡吧。
她指了指茶几上堆积如山的图纸,还有桌上打开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的确,生活在继续。不这样干不了活。她说。
要不你喝点汤吧,或者少吃一点饭。蒲刃一边说,一边在乔乔面前的空碗里盛了半碗鸡汤。
乔乔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注视着蒲刃,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是那种极度痛苦之后的无意识,她说蒲刃,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最讨厌的就是吃饭,也从不劝人吃饭,你一看见双双对对的情侣坐在饭店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人谈恋爱怎么会饿呢?怎么会想吃饭呢?有爱饮水饱,那是有科学依据的。由于高度兴奋,人的饥饿感会被彻底淹没,这是著名的基本世俗要求沉没原理,一边吃饭一边表达爱情那简直是胡扯。
蒲刃也忍不住笑了。
凝重的空气终于找到缺口,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
的确,遥远的记忆归来,蒲刃脑海中的画面都是和乔乔一起看画展,听音乐会,看话剧,逛书店,或者花前月下,江边漫步,真不记得烟火气十足的情景,好像从来不饿似的。
他相信冯渊雷会比他现实得多,婚姻其实都是给现实主义的人准备的。
这时的乔乔突然话锋一转,在烟雾中悠悠说道,你知道吗?蒲刃,她略一迟疑道,其实我做了决定以后去找过你,我想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有个交待,我去了你宿舍。
蒲刃笑道,你记差了吧,你没到过我那儿。
我去了,可是你睡着了,所以你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乔乔半晌才说道,你睡着的时候也是眉头紧锁,头发像钢针那样立着,我想像你若是醒来,说不定会对我咆哮。我害怕的也不是争吵,而是谁都没法说服谁。你那天穿了一件蓝色的T恤衫,胸口印着两个黑体字:干吗?!
乔乔又用小指划了划上额,语气平静而和缓,眼睛望着无尽的远方。
蒲刃一时无言。
当时乔乔离开蒲刃的宿舍时,还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流着眼泪离去。但是这一举动乔乔只字未提。
不知不觉,夜已至深。蒲刃起身告辞,乔乔把他送到门口,深情款款地说道,大恩不言谢,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是渊雷的好朋友,这些天把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如果渊雷在天有灵,我想他也是看得到的。
又说,现在渊雷已经走了,请你不要再怪罪他。
那声音听起来发自肺腑,无限柔情。想来她约他无非为了说出最后这句话。蒲刃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默然。他想,既然如此这般的相爱,那么他们当年在一起就是合适的。手法和过程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他打开银灰色的宝马车,再一次向乔乔点头示意,而后离去。
深夜的马路上少了一份喧嚣,他静静地驾车,心如止水。
蒲刃按下一侧的车窗玻璃,一只手臂架在窗框上,微风拂面,他暗自对渊雷说道,意外总是难免的,但有友如我,有妻如乔乔,你可安息。
下课之后,蒲刃急忙拿出裤兜里的手机,7个未接电话。
手机已改为震荡模式,在讲台上课时,蒲刃就感觉到一次紧接一次的震动,通常这种现象极少发生,熟人一般都知道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回电话,不会这样穷追猛打。但是他上课是绝对不接听手机的,师道尊严很重要,任何一个轻漫的举动都会给学生造成不良影响。
电话是老人院打来的,蒲刃当即一惊,全身的血液直涌头部,他连电话都没有回拨,拔腿就跑下楼梯,冲出教学楼,立刻开车奔向老人院。
果然,父亲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哭,一身的污垢,几个老人院的看护围着他又哄又劝,院长也在其中。见到蒲刃,院长忙道,你可来了,你老爸不吃不喝,还又哭又闹,说你不要他了,我们根本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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