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秋瑾
她,为什么抛家弃子
秋瑾(1875~1907),字璇卿,号竞雄,又号鉴湖女侠。山阴(今浙江绍兴)人。1904年赴日本留学,次年加入光复会、同盟会。1907年初,接办绍兴大通学堂,赴浙各地联络会党,组织光复军,准备浙皖两地同时起义。7月13日,秋瑾在绍兴大通学堂内为清军所捕。7月15日就义于绍兴轩亭口。
出身“世禄之家”的“名门闺秀”,秋瑾最后成了一名激进的革命党人。
在有的人看来,秋瑾似乎有些“傻气”。但,革命无疑需要这样的“傻气”。
绍兴城南塔山下和畅堂,秋瑾故居。8月末的初秋午后,蝉鸣声声,游客稀少。我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高的旧式门槛,试图体味这庭院深深中,秋瑾盈盈小脚踱过时的细响。
秋瑾真的裹小脚?我向陪我前来的秋瑾嫡亲侄孙秋经武求证。他说,不仅如此,出身官宦之家,后嫁与富商的秋瑾,还是一个恪守“三从四德”的旧式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诗文。
照片里,秋瑾很漂亮。但我们记忆中的她,分明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这“原来”与“分明”间的所有,便是我们所要追问的秋瑾。
名门闺秀
因祖父秋嘉禾在福建厦门为官,秋瑾的童年时代与绍兴并无太多联系。1891年,秋瑾16岁,秋嘉禾带着家人从福建告老还乡。故居“和畅堂”是一座坐北朝南的旗杆台门,原为明代大学士朱赓在万历年间所建的别业,正是当年秋家向朱氏后裔典入的。
至秋瑾父辈,秋家已有四代为官。秋经武说,作为一位世禄之家的名门闺秀,秋瑾接受了“三从四德”的传统教育。“她品性端庄,裹过小脚,一直到赴日留学才放掉。”而据秋瑾庶母孙氏当年回忆,秋瑾“在家里绣绣花,看看书,脾气很静,喜欢看书,一般不要多讲……”
而秋瑾的婚事也相当不得了——18岁时,秋瑾随父亲入湖南湘潭,3年后与当地富绅之子王子芳结婚。王家系曾国藩左右,秋瑾公公因掌握曾国藩公私经济而致富百万。王家富裕到什么程度?秋瑾过门时,婆家的见面礼竟是一座钱庄。秋瑾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家少奶奶。
但这些显然只是秋瑾人生的一段配乐。从她日后所写的“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也不难察觉,秋瑾内心有男子气概。在故居陈列室,我看到了一枚精制的印章,那是秋瑾心爱之物,上刻四字白文“读书击剑”。这英姿勃发的四个字,竟是一个女子心头的主旋律。
秋经武说,这是因为秋家的家教相对开明宽容,秋家允许女孩与男孩一样识字读书,甚至骑马习武。秋瑾还从小善饮,常与父亲在一起饮酒赋诗。据说,她往往是“酒至半酣”就“一饮而尽”,离座舞剑。这成为秋瑾豪迈坚强爽直开朗性格的缘来。
量变到质变
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竟投身革命甚至死得壮烈,我在心头不停追问,这是为什么?
绍兴文理学院副教授林文彪将秋瑾生命中渐渐燃起的革命之火娓娓道来,“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因为祖父在厦门海防为官的缘故,秋瑾在厦门已经感受到了时代变化,对当时外强欺辱与中国国弱民贫的局面感受很深。18岁随父赴湘后,正是当地受戊戌变法影响的开明时期,秋瑾深受影响。她阅读了陈天华的《警世钟》等进步文章,视其为开智启蒙人。
秋经武提到一件并不广为人知的事情。1902年,王子芳花一万银元在京城捐了官,秋瑾随夫北上。“他们顺长江而下抵达天津,到了洋人把持的塘沽海关,被要求无论男女一律脱光检查。秋瑾死活不肯,嚎啕大哭,后因是京官夫人才被豁免,但这让她再次深感国弱民贫。”抵京后,八国联军侵华后的满目疮痍更令秋瑾震动,她与思想进步的安徽桐城吴芝瑛义结金兰,开始有了寻求中国出路的念头。
有专家认为,夫妻不合是秋瑾远渡日本参加革命的关键,但秋经武不这么认为。他说,实际上秋瑾夫妻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坏,只是志趣相异。“王家以镇压太平天国起家,思想保守,不如秋家氛围开明。”但秋瑾最后远赴日本的导火索,的确是1903年中秋与王子芳的那次争吵。至此,夫妻正式决裂。
而1904年6月秋瑾抵达日本的时候,正是中国爱国青年集中东京的时期。受氛围影响,秋瑾立志投身革命,次年回国时在上海加入光复会。二次抵日后不久的8月20日,宣誓加入“同盟会”,并被推为浙江分会会长。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绍兴古轩亭口,秋瑾烈士纪念碑,那是古城百年来未曾愈合的一道伤口。1907年7月15日凌晨,秋瑾在此就义,年仅33岁。
她就义时的惨状,成为一代绍兴人无法忘却的伤痛。据知名学者毛昭晰回忆,他工作过的浙江博物馆,以前有一个姓裘的绍兴老木匠,目睹了秋瑾被害。据他说,刽子手行刑时一刀砍下去,头颅没有被砍掉,而是砍了好几刀,至为惨烈。
照林文彪的分析,浙皖起义失败后,秋瑾有多次机会避逃。浙皖起义计划徐锡麟先于安庆举事,秋瑾随后在绍兴呼应。而秋瑾从报上得悉徐锡麟安庆举事失败遇难,已是起义后4天,她“执报纸坐泣于内室,不食亦不语,又不发一言。”3天后,她在大通学堂东首的办公室内被捕。
秋瑾逃跑的时间是充分的。那她在3天里做了些什么?她烧毁收藏在家的秘密册籍和光复会各种文件资料,安全转移了学生,并在大通学堂被清兵包围的最后时刻,“仅令诸学生及办事人先走。”
在秋瑾故居的庭院里,秋经武指着那棵香泡树说,此地原是一棵桂花树。7月12日,秋瑾在树下与家人平静地吃了最后一顿家常饭,并让哥哥秋誉章带着家眷赶紧离开。
秋瑾为什么不逃?对于长嫂的劝说,她说“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林文彪以两件事,证明秋瑾早已准备以身殉革命。从日本归国前夕,她曾写信给友人说:“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即不获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与徐锡麟告别时,两人曾谈到中国革命为什么不能成功——他们的共识是因没有人流血。秋瑾早知起义一旦失败,性命可能不保,甚至已托付友人牺牲后将她安葬在杭州西泠桥畔。
“秋风秋雨愁煞人”。审讯后,秋瑾知难获免,信手写下千古绝唱。她死难后,尸骨也一再历经磨难,最后经过70余年10次迁葬,终于长眠于杭州西湖孤山西南麓西泠桥东。
“不许沾秋瑾一切荣誉”
秋瑾与王子芳育有一子一女,儿子王源德,女儿王灿芝。秋瑾就义时,儿子10岁,女儿6岁。
王源德曾任汉口《江声日报》社社长,后返湘从事工商业。解放后,在周恩来总理的过问下,王源德回湖南文史馆工作,1955年辞世。王源德有王家栋、王家梁二女,后人分别在湖南、武汉。
王灿芝后赴美国纽约大学学习航空工程技术专业。坊间流传王灿芝系我国第一位女飞行员,其实她从未驾驶过飞机,却是我国第一位学习飞机制造的女性,也是从事航空教育的女性第一人。解放初,王灿芝任上海文史馆馆员,1951年赴港谋生,1953年赴台。1962年去世。
王灿芝女儿王焱华,退休前在上海从事小学教育工作,育有二儿一女。1992年,举家移居美国。
而秋家后人曾因秋瑾就义而遭受牵连,顶“女匪”家属之罪,四处逃难。现年74岁的秋经武为秋瑾长兄秋誉章与嫂子张淳芝之孙,退休前为绍兴树人中学物理教师。秋誉章、张淳芝与秋瑾感情甚好,也是秋瑾革命的坚强后盾。秋经武说,祖母一直觉得秋瑾死得很“罪过”,立下家规:不许沾秋瑾身后一切荣誉。如果有人在任何情况下,以任何形式污蔑、诋毁秋瑾,秋氏家人应挺身力拒、力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