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鸿元“嗯”了一声，便不响了。他知道，父亲和叔叔都坚守无限公司这一组织形式，他们兄弟俩几次被股东“扛到麦田里”，一个朱仲甫，是祖父的至交，一个荣瑞馨，是荣家的族人，都是可信的人，但关键时刻却勃然翻脸，差点将他们兄弟置于死地。

　　这个伤痛让他们对有限公司的弊端非常痛恨，一提到有限公司就来气，横眉竖眼的，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有次，他曾向父亲提议，是否可尝试一下有限公司，荣宗敬马上大发脾气说，只要我活着，休想！桌子也差点掀掉。从此，他在父亲面前再也不敢提“有限”两字了。

　　可是，商界也在变，家族制企业也需顺乎潮流，实行变革，放弃过重的家族色彩，吸纳社会力量，实行民主办实业。据他所知，尔仁、伊仁、毅仁，包括在美国的研仁，都是主张有限公司的，认为这是大势所趋，尤其战争结束，出现了大家期待多年的祥瑞景象，应该抓住这有利时机。并且，据他分析，尔仁是神智湛明的人，不会迎奉父意，陡然变卦，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荣尔仁终于归来了，随他回来的还有在重庆建立的三新总公司的秘书钱圣清，还有其他助手。他带回了政府批的两份执照，还有让荣家自行接收被日伪霸占的荣家企业的接收令。

　　荣鸿元为了这些企业，忙了好一阵子了。由王尧臣、王禹卿兄弟掌握、被日本人拿了去的福新几厂以及荣德生女婿吴昆生父子掌握、失手于日商的申九也都在交涉之中。似乎是约好了似的，在美国留学，同时做点债券股票外汇生意的荣研仁也回到了上海；荣德生的六子荣纪仁从部队复员归来。

　　荣纪仁是交通大学毕业生，学的船舶制造，抗战时，在海军从事技术工作，属军队文职人员。他虽身穿一身引人注目的海军戎装，但看上去依然是斯斯文文的一介书生。他还带回一个朋友，叫陆晓波，是海军军舰的轮机长，个子高高的，清秀的面容，脸上总是带着让人感到亲切的笑容，看上去很精神。他是船舶学校轮机专业的毕业生，和荣纪仁一样，也是在战时以一己之长，从军参加抗战。

　　只可惜战舰长期停泊在重庆附近的江面上，卫护临时首都，基本上没有打过仗。荣德生派荣纪仁协助毅仁经办茂一复建。陆晓波有志于实业，便被派到无锡，协助荣伊仁复建申三，重点是把发电间建出来，能早日发电，除供申三使用外，还可给茂一供电。申三和茂一紧靠在一起，发电是一线贯通三厂，茂一之外，还有茂二。

　　荣伊仁和荣毅仁手下各添一员干将，都欢欣鼓舞地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连喊欢迎。荣毅仁对荣纪仁说:“办厂不胜其烦，累得很，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太保墩是荣家发轫之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务必精益求精，力求早点出粉。”

　　荣纪仁拍着胸脯说:“四哥，你放心，要做什么、怎么做，你下命令吧！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你是监造处主任，职司之内的事，你独当一面，我不会下命令，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你自己该清楚。技术上的事，向工程师李时雨学习讨教。”荣毅仁说。

　　“是，我知道了。”

　　陆晓波是山东人，生母早殁，其父是中学教员。济南被日本占领后，城内粮食奇缺，日伪给所谓良民发救济面，他父亲宁死不吃，以乡下亲戚接济的一种坚硬无比的玉米加豆渣的干饼充饥。这种饼称之为“杠子头”，没有菜，蘸着盐粒，喝着白开水吞咽。因为干饼无多，每天只能省着吃到小半饱。不久，其父因饥饿引起老胃病，不治而死，亲戚草草葬了他。陆晓波是几年后才知道父亲的噩耗的，转业回济南，连父亲的坟都找不到了。

　　听了陆晓波父亲的遭遇，荣伊仁和荣毅仁悚然动容。

　　这个海军轮机长留给荣毅仁很不错的印象。第二天，他们随荣伊仁、荣毅仁到无锡。兄弟俩一个申三，一个茂一，每天都泡在工地上，往往要忙到深夜，方能竣事。荣毅仁的重建班子，力量还算厚实。除总工程师李时雨外，还有建筑设计师安琪，在《圣经》里安琪是长着一对翅膀的小天使，所以大家称她为“小飞人”。

　　机器设备的监工是杨炳奎，他女儿紫竹已从染织纺工商补习学校毕业，开始在申三筹建组当技术员。后来，荣伊仁在开工之前，先办起养成所，把紫竹调去当教员，学员除了申三原有的一些老工人外，还招收了大量农村女孩和城市贫民子弟，紫竹的大姐紫菊和妹妹紫兰也都录取为申三的女工。这样，除儿子杨大龙外，杨炳奎一家都在荣家的企业谋到了一份差使。

　　茂新的建筑图纸已定稿，具体的营造就由监造主任荣纪仁负责。这时有一个惠祥营造公司找到总工程师李时雨，要求承接茂新新厂的土建工程。因为报价太高，被荣纪仁拒绝了。

　　他挑了家报价合适的营造公司来施工，这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造过好几家厂，荣纪仁和安琪去看过，觉得还满意，而且，砖瓦匠都是熟练工，且是无锡本地人，不需另搭工棚供他们住宿，除了少数人管理料库和工具间外，一般歇工后都回家去，这省了不少事。

　　但李时雨和安琪认为这家公司的设备，像水泥搅拌机和吊车都比较老旧，运输建筑材料主要靠农船和人力板车，而恵祥营造公司据称有十几辆卡车，进口的吊车有七八台，并且配有安装水、电、气管道和线路的技工。而无锡这家小公司不负责这方面的施工，不得不再从上海请来技工安装，这样一来，建筑费用和惠祥报的价相差无几了。

　　李时雨在荣家也颇有资历了，对青涩而固执的荣纪仁有些看不惯，荣纪仁也对李时雨动不动就摆老资格大为不满，一段时间下来，严重到彼此拍桌相争、互相诟责的地步。

　　（精彩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