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书如命 除夕“祭书”,还为奇书绘画征诗

作者:本报记者 屠晨昕 阅读数:10198

  “半是书房半卧房,晨昏作伴有青厢。闲来磨墨亲挥翰,一砚随生友最良。”一首七言绝句,正是自号“书痴”的黄丕烈最恰如其分的内心独白。

  “这位‘书痴’,38岁时逢举人选拔,名列一等。本来可到直隶去当县太爷,不去。后来进京当兵部主事,不久就弃官回归故里,选择一辈子与书相伴。”南京图书馆的沈燮元先生对记者说,“远离庙堂之上争权夺利的喧嚣,他将生活乐趣、人生理想都托付给书籍。”

  今年88岁的沈燮元,被公认为国内“黄跋”研究的权威。他不会用电脑,整理时就用信纸,竖着写,工工整整地抄着,与黄丕烈一样沉迷于书卷墨香。

  对于自己花了20来年研究的这位古人,沈燮元的评价是“藏而能鉴,鉴而能读,读而能校,校而能刊,刊而能精……古今藏书家,同时俱佳者首推黄丕烈。”因此,梁启超才毫不吝惜地称黄丕烈为“校勘最专门名家”。

  在沈燮元老人的引导下,记者缓缓翻开了黄丕烈这卷稀世“善本”。

嗜书如命 除夕“祭书”,还为奇书绘画征诗

  黄丕烈,字绍武,号蕘圃,清江苏吴县人,乾隆五十三年(1788)举人。

  “黄丕烈好宋刻,只要听说有宋元精椠,或旧抄善本,就一味搜求不舍。久而久之,得宋刻古籍一百多种。其好友顾广圻,曾作《百宋一厘赋》,加以赞美,并雅称黄为‘佞宋主人’,黄丕烈欣然认可,且以自号,引起藏书史上无数趣闻轶事。”沈燮元徐徐道来。

  同时,黄丕烈还建了座荛圃,广招四方志同道合的名士,“相与谈论其问”。

  黄丕烈嗜书上瘾,尽管由于天灾人事,手头拮据,但只要遇到善本,他都苦苦追求。

  《士礼居藏书题跋记》曾记载,乾隆六十年,黄家遭受火灾,财物为之一炬,但并未烧掉他爱书的嗜好。两天后,有一书商拿着一部宋刻《北山小集》来找他,他愿出一两黄金来购此书。书商却丝毫不因其家刚遭火灾而让步,反而要他出二两黄金。黄丕烈怕失奇书,无奈只得加倍付钱买下。

  为证实他好书入魔,沈燮元翻出了一则书跋:“仲冬以来,为亡儿营葬,为长女遣嫁,兼之度岁办粮,所入不偿所出。自朝至夕,虽身逸而心劳,几几乎坐卧不宁矣!然可以解忧者,惟书。”

  到了晚年,他在生活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碰到了好书,不是向人借钱买下,就是卖掉一部分旧藏以换新书。如愿以偿后,便用香楠制椟而藏。

  “提到黄丕烈,会有很多诗意的场景,比如首开‘祭书’之先。”沈燮元向记者描述了这样的场景:每年除夕,祭台上摆满了珍稀的宋本经史子集,下面用花果名酒供奉。一圈子爱书的好友,品评玩味,饮酒诗赋,同人唱和,宾主尽欢。

  这类奇事,在黄丕烈这里并不鲜见。每得奇书,他往往要绘画征诗,如《襄阳月夜图》为得宋刻《孟浩然诗集》作;《蜗庐松竹图》为得《北山小集》作。据说黄丕烈曾将这些画务辑成册,可惜后来散轶殆尽。

诗意校跋 为得到《周易集解》,思念成疾

  相对于藏书,黄丕烈更令人称道之处,是对藏书进行精审的校勘整理。

  他从28岁开始校书,一生校的书不下100多种,并留下了《周礼札记》、《国语札记》、《战国策札记》、《山海经校勘记》、《伤寒总病论札记》等校勘札记。

  “每得一书,他都会先对其来源、版本、内容等细细考证一番,并以题跋的形式记录鉴定结果。”沈燮元认为,前人把他列为“赏鉴家”是委屈他老人家了,张之洞将其列入校勘学家,才够公允。

  在“黄跋”中,黄丕烈以其活泼自如的笔体,对他所收藏的古籍版本情况与授受源流作了精确的描述,为后代保存了大批珍贵的版本资料。

  “黄跋”诉说了一个个故事——为得到宋抄本《周易集解》以抄录,他思念成疾,得到之后,病马上痊愈;对当地手艺高超的古书装修匠人的追忆,对买书、卖书、书肆的详细记载;与朋友之间关于书的推敲与交往等等。他有意记下当时的书价,成为了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

  透过这些字句,不难揣测黄丕烈书写题跋的诗意——闲窗静坐,纸润墨香,在留存着先人遗泽的旧抄旧刻上,书写着自己的心情眉批。

刻书流芳 官府的禁书,他也搜罗校勘

  “黄丕烈是个开明的藏书家,藏书并非是为了将珍本据为己有。他认为‘秘本不敢自私,当公诸同好’,‘意在流传旧本饷世’。”沈燮元说,为了让那些珍稀古本流传于世,黄丕烈选择利用自己的藏书,进行刻书,为后世做出极大贡献。

  嘉庆四年,黄丕烈开始刻印他的第一本书《国语》。道光四年是他刻书的高峰时期,几乎每年都刻书。

  “他所刻之书,版本极为讲究,刻之前必先搜集诸多版本,慎重选择最好的一个本子。”许多底本极为稀有,如宋严州本《仪礼郑注》、欧阳忞的《舆地广记》、《伤寒总病论》等都是极为难得、少有流传的宋本。

  妄改古书向来是学界一大忌,因为私改古书,书之原貌必不复存。明代以后,此弊成风。黄丕烈力排此风,刻书时,遵循不改旧本,别为札记的原则。他坚持“信以传信,疑以传疑”,一点一画,照录而不改。

  “当时,官府屡屡下令禁毁‘淫词小说’的情况下,黄丕烈对词曲小说尽力搜罗,专门设立‘学山海居’妥善收藏,精心校勘,还选择罕见本刊印行世。”沈燮元认为,这显示了黄丕烈的特立独行。

  更令人叹服的是,在乾隆纂修《四库全书》,大力摧残文化、纂改图书、削毁书版之际,黄丕烈数次提出存真求实的卓见。“这般胆识,绝非常人所能及。”沈燮元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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