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资本家——荣毅仁
“什么有病!她是装疯卖傻!你这个资产阶级的帮凶,还替你的主子说话,滚到一边去!我看你这个狗婆娘欠揍了!是不是?”她们恶狠狠地辱骂起荣家保姆,皮带在空中飞舞着,吓得荣家保姆退了下去。
荣毅仁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凌辱,冷眼看着这些施暴的人,大默如雷,他用沉默来保持自己的尊严。面对着这些活泼好动而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觉得太荒唐了,他们这个年龄本来是应该待在课堂或图书馆里,或球场上的,为什么一下子会变得这样行为乖张而残暴?
他们甚至在施暴过程中边恶毒地咒骂,边开玩笑,以伤害别人为乐,对于被殴者的痛苦和叫喊熟视无睹。这让荣毅仁感到不寒而栗,是什么东西让这些毫无阅历的孩子在一夜间变成了“狼孩”?开口竟是嘶哑的豺声,斜着眼看人,一副狱卒的嘴脸,笑声却如枭鸟般砾砾的,这是故意装出来的,人的本性那么容易改变吗?人群中的成年人中有比较克制的,也有张牙舞爪的,也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他们和那些孩子不一样,他们有他们隐秘的内心世界。从他们的咆哮和断喝中,从他们的揶揄的表情中,从他们的慷慨激昂的宣讲中,荣毅仁发现,他们或出于个人的某种阴暗的情绪,或是出于某种思想的驱动,或者纯粹是一种盲从。林文轲是属于有个人阴暗心理和思想驱动混合的那种人。
又一轮暴力开始并升级了,荣毅仁全家被看管起来,分别关在各个地方。造反者像占领山寨那样占领了荣宅,他们无休止地批斗荣毅仁和杨鉴清,几个女儿也被揪出来陪斗,红卫兵逼着她们说:“你们快骂狗爹狗娘!快骂呀!”智和和智婉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委屈地哭泣着。几个恼怒的女学生便扇她们的耳光,骂她们是“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资产阶级小姐,是可耻的寄生虫”。
四女儿智元因患过大脑炎,神经有病患,她已吓得在墙角缩成一团,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害怕得神志昏瞀了,就是这样的病人,他们也不放过,对她大喊大叫,要她站起来揭发和批判父母亲的“罪恶”。智元只会哑巴似的从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两只手急急地摇着,流露出无限惊恐的神色。红卫兵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用皮带抽她,大声呵斥她。智元大声哭了起来,荣家保姆看不过了,站起来说:“你们连有病的孩子都要打,太不像话了!”
“什么有病!她是装疯卖傻!你这个资产阶级的帮凶,还替你的主子说话,滚到一边去!我看你这个狗婆娘欠揍了!是不是?”她们恶狠狠地辱骂起荣家保姆,皮带在空中飞舞着,吓得荣家保姆退了下去。
荣毅仁在楼上被红卫兵纠缠着,他听到了楼下女儿们的哭声,心痛如割,便挣扎着冲了下来,把智元紧紧抱在怀里,安慰她说:“孩子,别怕,爸爸在这里,你别害怕。”智元拼命往父亲怀里躲,像溺水者紧紧抱住一块救命的木块。荣毅仁护着女儿,转过身凛然地说:“你们批判我可以,如果我有罪,惩罚的也是我,孩子们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们,你们读过十六条吗!这是党的政策,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决定,你们这样做,与十六条‘要文斗,不要武斗’的精神是不符的!”智元是个不幸的孩子,上中学时因患脑炎而误诊,落下了后遗症,久治不愈,在1993年病故了,她的病情的加重和在“文革”中受到的惊吓不无关系。
在场的造反派和红卫兵被荣毅仁的严正之辞震慑住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接下来的是更为激烈、更为狂暴的报复。他们逼荣毅仁跪下,逼荣毅仁交出金砖金条,荣毅仁坚持不跪,依然干脆地回答,我早就告诉你们了,你们要的东西,我没有,你们已搜查过无数遍了,没有就是没有。于是,他们用更厉害的拷问来对付荣毅仁的刚烈。“棰楚之下,何求不得”?自古以来,这是暴虐者所一致信服的“至理”。“文革”十年,从红卫兵运动到一打三反、清查五一六等政治运动中,从莫须有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式的罗织罪名,陷害好人,到拷掠武斗式的将逼供讯问推向极致,不亚于中世纪欧洲的宗教黑暗时期。忽地,林文轲指使一个红卫兵把落地台灯的灯座卸了,灯头去掉,举起中间长长的闪闪发光的空心铁杆,向荣毅仁劈头打来,荣毅仁本能地抬起右手抵挡,铁杆落在荣毅仁手中,继而是一阵剧痛,金星乱迸,荣毅仁的食指被打断了。一只右眼被打得红肿出血。
对身体瘦弱的杨鉴清,他们也是反复折磨,有人出于一种粗鄙的心理,明知故犯地逼问杨鉴清,你是荣毅仁第几个小老婆?杨鉴清理直气壮地回答,就我一个。人群中立即发出吼声,你不老实,哪个资本家没有好几个老婆的,像荣毅仁这样的大资本家肯定妻妾成群!杨鉴清继续辩解,你们可去调查,确实就是我一个。那些人愤怒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边揪住杨鉴清的头发,从二楼倒拖至楼下,本来已受伤不轻的杨鉴清昏死了过去。在持续的“棰楚”下,杨鉴清昏死过四次。
荣毅仁见状非常气愤,他喊道:“这是没有的事,你们不能诬赖人。”雨点般的拳头向他袭来,皮带扣重重地打在他身上,让他一阵阵疼痛,但他还是要这样喊,他可以接受自己是“大资本家”和“盘剥工人”的罪名,但他不接受道德上的泼污。荣毅仁因此被鞭打得多次血肉模糊,血痕累累,衣服上血迹斑斑。
(精彩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