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缞
南北朝志怪小说集《幽明录》中有一则故事说,东晋建武年中,一个叫冯法的人在剡县乘船赶路,遇到一位陌生女子请求搭船,这女子“着缞服,白晳”,后来“化形作大白鹭”。
文献中,“缞”字多涉及到丧服,所以今天读者大约会以为“着缞服”就是穿着丧服。其实故事的原意并非如此。
关键点在于,这一“着缞服”的女子竟是只大白鹭暂时幻化成人形。《南齐书·东昏侯记》中有如此的信息:“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这就显示,魏晋南北朝时真的有一种高档华服叫做“白鹭缞”。
至于白鹭缞的具体形制,晋郭璞注《尔雅》曰:“白鹭也,头、翅、背上有长翰毛,今江东取为睫樆 ,名之曰白鹭缞。”江南人采集白鹭的长羽毛,制成“睫樆”,其成品的专称就是“白鹭缞”。
“睫樆”一词很怪,令人难解其意。不过,《世说新语》“任诞”中记载,山涛之子山简外出游赏,每游必醉,“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籬。’”“接籬”与“睫樆”显然为同一种服饰名称的不同写法。
追溯至此,就需借助一条旁证的线索,北朝至唐时有一种服饰叫“羃籬)”, “类今之方巾,全身障蔽,缯帛为之”(五代马缟《中华古今注》),也就是用织物裁制成的长幅方巾,穿用时将其兜头盖下,能够把全身遮住,但是没有领、袖,也不开襟,类似今日伊斯兰长面纱。由此推测,“籬”一字的含义就是指披风类服饰,这类披风没有双袖,是套在最外层的罩衣。“接籬(睫樆)”与“羃籬”都是归属在“籬”类里的服饰,名称不同,功用也有所相异。因此,“接籬”正是“籬”之一种,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披风。
“白鹭缞”即是以无数白鹭长羽缀成的“接籬”,那么它的真实形制就是用鹭羽编成的披风,或说一袭白翎披纷的无袖长罩衫。
《幽明录》故事中讲述到“着缞服”,恰恰显示“缞”是衣服,并非冠帽或其他物品。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测,“缞”其实乃是“蓑”的转字。
白鹭羽缀成的“接籬”没有双袖,遍体羽茸毛蓬蓬,样子很接近草编的挡雨蓑衣,所以被称为“白鹭蓑”,但经文人书写时转成“白鹭缞”。
值得注意的是,相传为阎立本作品的《古帝王图》中,陈文帝恰恰披一件细毛遍布的披风。这件披风为对襟的样式,加有领与襟,双襟之间靠一对衿带系束,但是明显没有两袖,陈文帝的双手就从襟边伸出。披风上的丝丝细茸颇长,与文献记录相对照,应该可以说,这里表现的就是当时流行的高级华服“白鹭缞”。
清楚了白鹭缞的形貌,我们也就能更好地理解“倒著白接籬”具体是啥模样。后人一般都把白接籬(网字头+離 )理解为一种冠帽,以为山简喝醉之后反戴冠帽。实际上,接籬乃是披风。白接籬,应该就是白鹭羽毛缀成的披风,即白鹭缞。正常穿着白鹭缞,所缀鹭羽顺势层层下垂,一如陈文帝像展示的状态。但山简喝醉之后将其上下颠倒地披在身上,重重鹭羽势必逆向扎起,让穿缞人看去倒像个刺猬——这,就是儿歌里描述的滑稽形象吧。
《幽明录》中大白鹭化成女子的故事也很有趣。大约是当时人受到真实存在的白鹭缞启发灵感,就编出这样一个活灵活现的传说:有人看到一个穿着白鹭羽缀成的时髦长披风的女人,结果没过多久那女人真的化成了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