檇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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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檇李是嘉兴的特产,也是嘉兴的古地名。用一种水果的名字来作为城市的地名,或者说用城市的地名来命名一种水果,似乎是绝无仅有的。檇李的“檇”有点冷僻,十年前电脑上还打不出这个字,至少有一半中国人不知道怎么去读。很多人认为,嘉兴人对檇李的宣传缺乏力度,但事实上,“檇”字的冷僻也许是主要原因。不过,“檇”字再冷僻,也不应该冷落了檇李。在水果栽培技术发达的今天,檇李仍然只能在这片土壤上栽种着,离开了嘉兴,檇李也就没有了生存的气息。嘉兴的另一种特产南湖菱也是这样,一旦离开了嘉兴就会变种。无须再提其它的东西,仅这两样水果,就能让人感觉到,嘉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檇李是嘉兴的古地名,春秋时期就有记载,其中吴越争霸时最著名的两次战争,就叫“檇李之战”。嘉兴历史上的文人雅士,在吟诗作画时喜欢把“檇李”两字放在自己的名号前面。比如,清朝的朱大可,他在书画上的落款,一定是“檇李朱大可”。当然,现在也有书画家喜欢这样做,有的用“檇李”章,有的落“檇李”款。檇李在今天,依然是文化人心中风雅和古老的象征。嘉兴的书画家,如果没有一枚“檇李”印章,必定会被同行小视。记得傅其伦给我刻的第一枚章,就是“檇李”。他说因“檇李”比“朱樵”要早出现两千多年,所以没有办法,只好先刻“檇李”,然后再刻“朱樵”。傅其伦是篆刻家,也以幽默出名。他和檇李,也有不少小故事。有一次,傅其伦送八只檇李到上海书画名家王个簃家里,王个簃当场挑了一只最熟的吃掉,然后说明天再通知他们(也是书画名家)一起来品尝,每人一只。王个簃说,很早以前青山农(篆刻家黄葆戉)送了点檇李给吴昌硕,吴昌硕只给他吃一枚。后来,傅其伦做了更过头的效仿,用一个光绪年的青花盖碗,里面放一小片芭蕉叶,再放一枚檇李,送来让我品尝。他先掀开盖碗让我闻一下,说酒香还不够浓,先吃茶。过了两三个小时,他自己又闻了一下,说现在勉强可以吃了,但要先开窗,再点支檀香(他带来的),把香烟味道赶掉。然后,沿着檇李上西施掐过的指痕,在饱满处用针挑一个小口,轻轻吮吸。我不由笑了起来,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你吃过许多次檇李,但肯定是这一次印象最深,其他一百次也抵不了这一次。你以后写文章写到檇李,也肯定是写这一次。檇李不是大众果品,不能像杨梅、枇杷那样可以乱吃一通。檇李一次只能吃一只,最多不能超过两只。而且要青花瓷和芭蕉叶作陪衬,色香味俱全,这样才能吃出风雅来。

  檇李成熟后散发出一股甜酒香,所以也称醉李。过去我家有个邻居,是个有点文化的酒鬼,常常在酒醉后大骂勾践,说勾践是个奸人,自己卧薪尝胆吃苦胆,让夫差吃醉李,醉李醉李一吃就醉,醉了还能打胜仗?不过,檇李确实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广泛种植,为一方特产。南宋时,嘉兴的张尧同在《嘉禾百咏•净相佳李》中,有“地重因名果,如分沆瀣浆,因思吴越事,不敢尽情尝”的句子,估计他见到檇李时的心情,与我家那个喜欢喝酒的邻居也差不多。到了清初时期,檇李种植规模最大的,要算是嘉兴的净相寺了,但总数也不过五六十株,其它零星种植的,也都是从净相寺分出去的。但人怕出名猪怕壮,净相寺的檇李因名气大、味道好,官府就不断向净相寺索要进奉,引起了寺里僧人的无限厌恶而不愿种植,所以产量每况愈下,以至于尽乎绝迹。朱彝尊在《檇李赋》序中说:“檇李,县东净相寺有之,近苦官吏需索,寺僧多伐去,将来虑无存矣!”朱彝尊这样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檇李虽然在后来有过几次重点推广,但由于本身培育难、产量低,加上较长时间内天灾人祸频繁,到解放时候,檇李的种植已经命悬一线。再后来,甚至连檇李的名称也知者甚少。所以,当年吴昌硕只给王个簃吃一枚檇李,也是情有可原的。

  “补白大王”郑逸梅写过一篇《漫谈檇李》,发表在1937年第四期的《中国新农业》上。当年上海码头果品云集,什么燕之梨、闽之橘、南海之荔支、西凉之葡萄等都 有,唯独不见檇李,即便有也是假冒的,不辨真伪的人还以为檇李味道就这么一般。于是郑逸梅就对檇李进行了这样的描述:“檇李红润似火,表皮微被白霜,比诸美人粉霞妆,毋多让焉。临啖将白霜拭去,以爪破其皮,浆液可吮而尽,甘美芬芳,难以言喻。”近十多年来,嘉兴有不少人对檇李的种植作了详细的研究,也有文化人对种植檇李的果农进行文化上的点拨,檇李终于恢复了点元气。但与研究种植檇李相比,推广、宣传,以及吃檇李的文化却远远没有跟上,檇李的存在至少有两千多年,但至今几乎所有的外地人仍不知道什么是檇李。种植靠科技,传播靠文化。我以为,檇李要想不掉身价,贵而闻名,就要多一点郑逸梅这种文章,也要多一些像傅其伦这样的风雅。既然看昙花一现可以在晚上等三四个小时,既然喝茶可以有各种装模作样的茶道表演,那么檇李为何不能像模像样地吃出点文化来?

  朱 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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