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熊培云推出《慈悲与玫瑰》,讲述他与这个时代的纠缠
我想与这个时代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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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是熊培云最为忙碌的一年。
一年间,他出版了《追故乡的人》与《慈悲与玫瑰》两部作品,完成了几年前开始写作的有关美国的书籍,写了若干篇学术论文。今年10月,熊培云抵达牛津,做为时一年的学术访问。
在异国的高等学府,他试图让自己的生活慢下来。他主要忙三件事:一是听讲座,这座大学周一到周五常常有四五十场讲座;二是走路,他喜欢步行,步行能让他更好地体会这座城市;三是逛书店和超市:“前者丰富我的灵魂,后者拯救我的身体。”
“其实我到哪里生活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无外乎是做一个写作者、观察者和思考者。”熊培云说。
“83940步,相当于北京二环走1.7圈。”——他的一条朋友圈计步截图。不管在他任教的南开大学还是在牛津,他也都尽力保持着每日读书写作十多小时的状态。
熊培云的《慈悲与玫瑰》由新星出版社出版。54篇思想随笔中,他写文学艺术,也评说社会现实,剖析“无私心即无公德”、“悲观的理性”、“不完整的慈悲”、“半数人暴政”等等问题,并对时兴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等概念提出批评。
“我所谓的慈悲有两方面的内涵,”熊培云说,“一是对自己的成全,即你要慈悲地对待自己的此生;另一方面,也包括对他人的成全,即慈悲地对待此世。”
不希望悲观里应外合
摧毁奋斗者的斗志
钱报:慈悲、玫瑰,这一虚一实的两样东西,想传达给读者的是怎样的讯息?
熊培云:一直想写本有关慈悲的书。过去这些年,我有不少评论和公共参与都与慈悲有关。有一天早上醒来,慈悲与玫瑰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慈悲指向人心中善良的本性,而玫瑰则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两者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当时我就问自己,“慈悲与玫瑰”不正是我想要的那本书的名字吗?这算是灵光乍现吧。我渴望过上一种有着慈悲本质的美好生活,遗憾的是,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所生活的时代,这方面都不如我所愿。
钱报:《慈悲与玫瑰》万余字的长序中引到诗人阿多尼斯的《致西西弗斯》,你手绘的封面,也是推着玫瑰上行的形象。你,阿多尼斯,还有加缪,为什么对西西弗斯意象中的“徒然”保持着激情和幸福感?
熊培云:从长远看,人生的确是徒劳。我们辛劳一生,只为最后走进坟墓,这样的结局难免让人觉得荒诞。既然我们注定要归于虚无,那活着有什么意义?这是很多人在闲下来时会自问的古老问题。为了避开这个问题以及深藏背后的荒诞与虚无,有的人醉酒,有的人沉睡,有的人则变成工作狂。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在二十世纪法国的两位作家那里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一是罗曼·罗兰,他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即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二是阿尔伯特·加缪,他以西西弗斯的形象告诫世人,西西弗斯每一次推石上山都是有意义的。每一次的失败都是下一次努力的开始。生活因此被一次次重新赋予意义。这就好比今天太阳落山,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钱报:《慈悲与玫瑰》尾部的两篇长文,有关茨威格和萨克思。茨威格生存在两场世界大战时期,萨克思生存在南非种族隔离时期。逆境会给予一个作家什么?
熊培云:坦率说最近几年发生的很多事情,让我变得悲观起来。早些年我说“悲观是卧底”,我不希望悲观里应外合,摧毁奋斗者的斗志,这是对积极生活的弘扬。但我并不认为悲观完全是个坏东西。乐观与悲观就像一辆车的油门和刹车。当这辆车冲向悬崖的时候,是该选择油门还是刹车并不难判断。
茨威格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他以自杀的方式拒绝每况愈下的世界,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完成一种审美上的表达。如今世界在往下沉,我读他的《昨日的世界》时因此有了更多的共鸣。至于萨克思,作为持不同政见者,他曾经在流亡的途中险遭南非特工的谋杀,并且因此失去了一条胳膊。但萨克思并没有沉沦,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康复的是完整的理想,而不是完整的身体。而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就像是在断肢上长出花朵。这就是他所谓的“温柔的复仇”。相较于茨威格,萨克思在面对世事变化时似乎更坚强些,不过在我眼里两人在对内心之美的追求方面却是一致的。
不想成为时代的附庸
而与它平起平坐
钱报:关于孤独,你说过许多——比如,“我的微信朋友圈早就满了5000人,但真有什么事想说的时候,常常又是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请谈谈“孤独”对你的意义。
熊培云:我们生活在这个宇宙当中,宇宙只有一个,宇宙注定是孤独的。我们生活于此生此世,每个人都只是唯一的一个,人生注定是孤独的。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我算是非常享受孤独的人。仿佛是从十六岁开始,我对人群保持着一种天然的警惕。
另一方面,我也是幸运的,我努力让自己享受孤独而不是被孤独淹没。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内心中的两个我,就像我在一首诗里写到的,“一颗心在地上流血,一颗心在天上包扎”。二是我有自己沉浸其中的事情可做,而不必事事仰仗他人的理解。三是我试图担起一些责任。责任心是一个好东西,就像电影Curfew(宵禁)所隐喻的,当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时候,责任心会将它从绝望之海中引渡上岸。如果某一天我心灰意冷,但一想到这个世界还需要我照料,那些即将吞噬我的孤独也就从我的生命中隐退了。我承认那一刻我不是全然自由的,但我更要承认的是,自由的意义不在自由本身,而在于我们籍着这些自由(人生的条件)去担起责任(人生的目的),所以二者并不必然矛盾。
钱报:从《思想国》到《慈悲与玫瑰》,十年过去,回顾自己的写作,有哪些满意,哪些遗憾,哪些期待?
熊培云:说到写作,我是有些遗憾的,这种遗憾时常让我寝食难安。我感觉自己离时代太近,以至于时常被时代的喜怒哀乐所吞没。所以最近几年我渐渐开始调整我的思考与写作。我希望自己能够与所处的时代平起平坐。我生活在这个时代,但我不想成为其附庸,所以我在今年的一首诗里说“我要活着离开这个时代走进自己的一生”。
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也会芬芳如故。只要生活是美好的,未必一定要用玫瑰来描绘它。
相较于爱情,我更愿意将玫瑰虚指为一种优雅而美好的生活。玫瑰有自然之美,而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激情也是自然而然的。我们莫名其妙地被接到这个世界上,也莫名其妙时而满心欢喜。正如安杰勒斯·西莱修斯所说,“玫瑰是没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