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特+裁缝的“汉服CP”
从发髻到扁担都是古画里“抠”出来的
“送花郎”火出圈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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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寿宫前的货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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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喜悦在自己的毕业作品 《青山影重重》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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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扮作货郎 |
本报记者 刘玉涵
在“西湖送花郎”爆红十天后,我再次遇到两位送花人。
接地气的送花郎,是1996年出生的一青,他本职是一名裁缝。而策划者其实是送花姑娘陈喜悦,去年从中国美术学院毕业,是一位00后。
浪漫满分的“西湖送花郎”,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合作。喜悦说,自己是6月15日晚上临时起意,和一青说了,一拍即合,于是两人连夜准备,没想到刷屏了。于是,他们又决定,端午节这天到德寿宫外面扮成货郎送粽子,延绵这道宋韵风景线。
从送花郎到卖货郎,我们聊了聊这场夏日浪漫的背后故事。
10万元与180天
喜悦和一青的第一次碰面在去年七夕,因为一次汉服活动。但一青早在这个之前,就因为喜悦的毕业设计关注到了她。
陈喜悦是中国美院文物鉴藏系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的,她用180天,花10万元制作了《青山影重重——两宋汉族女性服饰廓形流变》,涉及五代宋初至宋末的十九套服饰,作为自己的毕业设计,让人眼前一亮。
但复原的过程很不容易。
一青和喜悦是汉服圈的“同袍”(汉服爱好者彼此之间的称呼)。在汉服圈,也分不同的类别,有复原、改良、仙侠等等。喜悦和一青属于第一种,他们力求形象复原,给路人带来“一秒穿越”的感觉。
在服饰选择上,因为需要考虑形制、纹样、颜色等多重因素,喜悦装扮的时候,会参考出土的织物、古画、壁画以及文献资料等等。在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还要考虑场景中的人物身份,因为颜色、纹样在很多时候是代表阶层的,特别是平民,在古时有穿戴上的颜色限制,上可兼下,但下不可僭越。
在陈喜悦的毕业设计里,五代宋初的双环髻参考了《引路菩萨图》中的一个造型,北宋中早期齐胸裙的纹样取自长干寺地宫出土的织物,南宋平民女性发型则参考了李嵩的《骷髅幻戏图》……
如此设计出来的服饰,许多都需要定制,饰品也要参照古物设计,开销不菲。喜悦称其为“为爱发电”,她把自己做汉服模特的薪酬都补贴了进去。
一青的工作就是汉服定制,因为是复原的风格,他在让客户挑选形制的时候,会提供一个文物资料库作为参考。所以每年他都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博物馆“采风”,看织品实物:“照片多少会有些偏差,很多也比较模糊,质地、纹样这些,到现场看了才更清楚。”
除了常去的中国丝绸博物馆,一青还去过苏州博物馆、南京博物馆、山东孔府博物馆等地收集资料、测量数据。
服饰以外,道具制作也费时费力。
喜悦的货郎车参考了《清明上河图》中的独轮货车造型和(传)苏汉臣《货郎图》中的货郎推车。车上,从农具到玩具安排了各种木制、竹制的生活用品,数量超过了一百件。
端午节德寿宫外,一青扮的货郎,打了一把蓝绿色的罗伞,伞周一圈挂了一串串的小物件。这把伞是两个人一起制作的,在伞架的基础上裁布、装饰、悬挂吊坠,参考的是明代(传)崔子忠的《货郎图》。
如果仔细看的话,你还会发现很多巧思。
比如,同样是担子,送花郎和货郎就不一样:前者是平直的扁担,后者则是两头翘起,两种担子都在《清明上河图》中出现过。
日常和小众文化
6月18日,《钱江晚报》的头版报道了西湖边的送花郎后,喜悦很兴奋地给家人看了。她不只是因为被报道而开心,还多了一层自证之意——从前,家里人非常不认可她“玩”汉服。
“我爸妈一开始特别反对,说过我好多次。”喜悦说,“我们家在小城市嘛,他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会觉得我这样格格不入,太奇怪了。”
来到中国美院之后,她终于入手了第一件汉服,并且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相关的知识。
2020年11月,她在社交平台上上传了一项课程作业:以视频的形式展示了璎珞文化,体现了中国宗教世俗化的主题。从那时起,喜悦开始策划并拍摄不同的国风造型,进行一些经典古画的场景复刻。
随着汉服的社会认可度逐年提高,陈喜悦的作品也越来越受关注,家人逐渐接受了她的爱好,毕业的时候,还帮她一起完成毕业设计。货郎的行头里,推车和担子就是爸爸根据她的设计稿制作出来的。
一青倒是没有类似的烦恼,他2015年起接触汉服,主动学起了相关手艺,2019年已经成为一名汉服裁缝。这些年,他见证了汉服由小众到出圈、走红的过程,还发现汉服圈里的男性比例也越来越高。
一青收到的订单中,来自周边地区会多一些。“还有很多留学生,即将出国前夕,也会想带一套汉服出去。”说起来,一青有些小骄傲,“这也算是世界各地都有(我做的汉服)。”
他还经常接到为成人礼、毕业礼的单子,汉服已不仅仅是游玩摆拍的服饰,还进入越来越多日常生活中。
这也是喜悦和一青乐于看见的。喜悦复刻的很多内容就是宋人的日常生活,比如《货郎图》《卖浆图》《蹴鞠图》等等,她希望展示出传统汉服日常的一面,因为市井烟火气更能让人感到亲切,也让更多的人容易接受和喜爱。
所以“西湖送花郎”的出现并非偶然,像喜悦和一青这样的“袍子”们经常在闲暇时相约出游,大多是临时起意,便聚在杭州某一个湖山佳处,成为值得偶遇的一景。
一青观察下来,目前汉服圈以年轻人居多,年龄大多在40岁以下。而这一次“西湖卖花”走红之后,他收到许多40岁以上中年人的认可和点赞。
这怎么不算一种破圈呢?
产业与浪漫
“西湖送荷花”之后没几天,他们收到了一位老板发来的信息——我制作的五毒香包,这几天订单激增,一下子忙不过来了,原来是两位送花人带火了传统香包。
意外之喜,但也不足为奇。汉服文化背后,本就藏着一条产业链,彼此相依、相互促进。
一青很熟悉。
单就服饰来讲,最上游可以追溯到绘制纹样的专业绘图师;确定纹样后便交给面料商确定服饰料子,这一步就涉及到传统非遗技艺的面料制作;再接下来就是汉服制作,包括工厂成衣或私人定制单品。
汉服文化中,还包括其他配件,比如鞋子、腰带、首饰等,都有各自专门的产业链,非遗技艺也在渐渐与产业相融合,恢复生机。比如饰品会用到绒花、缠花等技艺,还有近来很受欢迎的鱼灯,一青说“老手艺人做一个不容易,但在早些年,几乎无人问津。”现在,更多人向往“一夜鱼龙舞”的场景。
就像喜悦说的“火的不是我,是传统文化”。
根据艾媒咨询的数据统计,2014年,中国汉服爱好者只有32万人,2020年达到516.3万人,2022年则约为850.7万人。2022年中国汉服市场销售规模达125.4亿元;2023年仅第一季度就已实现销售额36.2亿元,同比增长15.4%。
面对送花郎突来的热度,一青表示“这只是惊鸿一瞥”:做一件衣服赚一份工钱,还是要把手头的生意做好,手艺也不能落下。
而这美丽的穿越一景,虽然只是我们对汉服“同袍”们的一瞥,但其实,古典的东方浪漫早已渗透进现代的都市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