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走亲戚
春节,或许是走亲戚最好的时光。理由么,一来大家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走动,二来丰盛的年货可用来招待登门拜年的亲戚,三来宽松的环境、怡然的心情更宜聊一些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须知道,早先亲戚之间的联系,靠的就是相互走动。换言之,互相走动成为维系亲戚之间情感的最佳方式,而春节无疑成为最生动的载体。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寄养在浙东四明山麓小山村祖父祖母家,即便以后返城读书,春节也总是安排在老家欢度。因了祖父祖母是大户人家,方圆几十里地范围内散落着不少的亲戚。于是,走亲戚也就成了每年必做的功课。
春节里,我跟随祖父、小叔定会走上十来户亲戚。其中去舅公家拜年,成为铁定的规矩,也令我充沛感受春节的味道。而由走亲戚酿就的温馨一幕,其一直横亘我心间而挥之不去。走亲戚,礼数是不能少的。每一次前往,祖母会提前准备好从供销社采购来的“包头”——用粗糙的专用纸,包装或荔枝或红枣或麻酥糖或红糖等食品的礼包。有时,考虑到亲戚家有孩子,会捎上几根隔壁嵊县(即嵊州)产的又爽脆又甜润的甘蔗。出发前,祖母还会让我穿上新衣服,“咱去舅公舅婆家,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一边帮我整理衣服,一边笑着催我们赶紧上路。
舅公家离祖父祖母家差不多有十五里地,说来也是奇了,那些年里我们常常邂逅下雪。“山区本来就天寒地冻,又碰逢春节,下雪的几率就更大。”祖父的一番解释,也解开了我心中的疑窦。而只要下起鹅毛大雪,一个晚上就让大地银装素裹。走在白雪皑皑的路上,我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不辛苦,可我还是乐在心里。不下雪,没有雪景,还有什么年的味道?尤其看着来来去去走亲戚的队伍,我不啻缱绻起对春节久违的感动,也滋长了与舅公舅婆一家急切相见的心绪。
短短的十五里地,平日或许一个多小时就可赶到,可我们竟走了两个多小时。待赶到舅公舅婆家,已是头冒热汗。“雪路难走,难为你们了。”舅公舅婆一家早已等候多时,见我们到来,他们不仅让我们换上棉鞋,而且还将放糖的热茶端上。桌上早已摆满花生、瓜子、番薯片,喝上一口甜丝丝的热茶,似乎年的滋味都已融化在了这杯糖茶里。慢慢地,亲戚之间的话匣子就此打开——身体怎样?孩子如何?收成几许?新年打算?就在这你一句我一句间,浓浓的亲情味、家常味和烟火味便自氤氲升腾而起。
走亲戚,如果要留宿,通常以一日五餐相待,除了三餐是正餐,另外两餐一是午间点心,倘若晚上本村或邻村有戏曲演出,那就再安排一顿夜点心。在舅公舅婆家,哪怕是安排点心,也颇为用心。除了像正餐一样会上酒水外,冷菜通常是鸡肉、鸭肉、糟猪肚、糟鸡胗、油豆腐肉、冻鱼块,热菜与点心也总是尽可能变换花样。哪怕是同一品种,也有细微差异。尤其是点心,尽管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粽子、年糕和糯米团子,但每一次的出现,都给我们带来惊喜。其中粽子,就分成白米粽、缸豆粽、红枣粽等;年糕,分别有糖炒年糕、小炒年糕、糖蘸年糕等;糯米团子,则有实心团子、豆沙团子、鸡油团子等。饕餮着这些平常间很少能够吃到的酒菜、点心,年的滋味也就被渐渐放大到了极致。
在舅公舅婆家做客,我时时处处都被无微不至的关爱温暖着。从给舅公舅婆拜年接过压岁钱,到他们不时往我衣兜里塞糖果,把暖脚的铜炉子让给我,在我的床上铺设晒过太阳的新被子,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放到我面前……这一个个暖心的细节,生生诠释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也留下了春节魅力的刻度。想起王封臣在《闲话中国年》中写的:“每一个过年风俗的背后都有着一个传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的背后是中国人对新的一年的美好祝愿。”走亲戚,作为一种年俗,当是披载着“看望中缓释牵挂、问候中寄寓希望”的深情厚谊。
而今,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化的推进,尤其是在“吃、穿”早已不成问题的情况下,在一些人的眼里,传统的年味正在式微。年味真的淡了吗?或许,这只是表面现象。透过年味衰减的表面,年味其内在的魅力犹在——尤其随着假期前调、春晚现象从央视到乡村、除夕烟花爆竹从禁放到限放、春节文创产品的一路繁花……春节正逐渐摆脱“淡化”的威胁。换言之,春节民俗的形式虽然在变,过春节的心理需求却始终如一。就如走亲戚这一年俗看似在淡化,其实也有其合理的内在。毕竟,交通方便了,亲戚之间也并非一定要在春节期间走动,更何况,现在手机视频、微信联络委实便捷。是否可以这样说,物理上的“走亲戚”减少了,但亲戚之间的“心路”从未断绝过。
透过走亲戚这“变”与“不变”的转换,内里自蕴含着“守正创新”的新潮流新趋势,并从一个侧面向我们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守住文化的魂,护住春节的根,留住不可或缺的仪式感,年味便可在历久弥新中滋润世界,在与时俱进里绽放芳华。毕竟,“挖掘年味,不能只顾着在老祖宗留下的传统中‘刨食’,也要在时代潮流中探寻新的表达与呈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