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张楚县城里所有生命,都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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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张楚县城里所有生命,都是主角

作者:□本报记者 方涛 图片除署名外由受访者提供 阅读数:0
张楚在春风悦读榜颁奖现场 徐彦 摄
张楚做客钱报读书会,分享新书《云落》
纯真年代书吧供图

  潮新闻·钱江晚报:《云落》是您首部长篇小说。从中短篇创作到首部长篇,无论是语言上,还是结构上,您感到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张楚:在创作上可以说截然不同。短篇小说可能来源于生活中的一个细节、片段,然后在你心里生根发芽。短篇小说的叙事性相对是最弱的,但它的诗意却是最浓的。中篇小说则要讲一个比较结实的故事,包含比较强烈的戏剧冲突。而长篇小说,除了这种诗意和戏剧性,它往往还有强烈的时代感和命运感。

  其实我们很少考虑短篇小说的结构问题,它就像一滴水滴在了纸上,慢慢晕染开去,最后形成了一道水痕。中篇小说可能水花更大一些,形成一个涟漪。而长篇小说可能更像湖泊、大海,在深度和广度上有质的区别。所以长篇小说的结构就尤为重要。

  在《云落》里,我其实采取了一个复调结构,四个声音交替在叙事。甚至同一件事,也会有A面和B面的不同表达。每个具体的事件,在不同人眼里都有不同的意义。这种复杂性和多义性也正是我想通过小说对人性的深度探索。

  潮新闻·钱江晚报: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小说中许多角色的过往经历,以不同字体出现在章节最后。为何采用这种叙事手法?这些人物小传读来非常耐人寻味,书中有个不太讨喜的角色叫睁眼瞎,等读到小传时才发现,她的性格形成也是有迹可循,甚至值得同情的。

  张楚:这其实就是一则人物小传。一个人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直至性格的形成,中间有太多故事了。如果全部按照正常顺序穿插在小说里,必然会影响到小说的叙事速度和阅读体验。所以我就想用轻便但完整的方式,把人物的成长经历和他(她)的当下性巧妙地联系起来。读者读到这部分,即使略过,也不会影响对小说的整体理解。

  你注意到睁眼瞎的小传,我还挺开心的。这个段落特别短,但对睁眼瞎来说,太重要了。这样的角色并不多见:一方面她敲诈万樱,但当万樱陷入家庭危机时,却又不遗余力地帮忙。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唯利是图,但还是有情有义的人?

  我不禁想,一个女人经历了生活的反复锤打,她可能逐渐变得自私自利,但善良始终是她的底色。

  潮新闻·钱江晚报:在阅读体验上,《云落》是一部和当代没有距离感的小说,王者荣耀、美团外卖、直播带货等新兴词汇在小说中多次出现。

  对于新兴词汇或网络词汇的运用,向来有不同看法:一方面可以体现时代感,但许多词汇也很快被时代更新淘汰。您会担心50年后,当人们拿起《云落》时,需要给王者荣耀加个注释吗?

  张楚: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我在一个中篇里用了许多当时很火的流行词,这确实会带来一些写作的新鲜感。可过了两年再读,就觉得很突兀,当时那些流行语成了与小说气质不太相符的存在。所以在后来的写作中,我对这类词汇的运用是审慎并有所甄别的。

  我始终觉得,名词对于长篇小说非常重要。当名词嵌入叙事,它们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醒目标识,更可能会成为我们深层记忆的一个“唤醒器”。王者荣耀、美团外卖、直播带货可能已经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的生活产生了密切的联系。当记忆人数超过一定范畴,就构成了一种集体记忆。它不会像泡沫般轻易消散,而是构成了我们时代记忆的一部分。

  其实不光是这些名词,所有有名字的事物,包括植物的名字、鸟儿的名字,我都会在小说里事无巨细地写出来。因为它们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和主人公一样重要。

  万樱、罗小军固然是传统意义上小说的主人公,但某种意义上,我觉得小说还有另一个层面的主人公——云落这个县城的所有生命。

  潮新闻·钱江晚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云落》中,无处不在写人的各种欲望,但呈现的欲望却非常干净。您曾说过,万樱是给这个世界缝缝补补的女性。在泥泞的生活中,她所展现的始终是善良、美好的一面,如同“大地之母”般托起了许多不堪。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角色?

  张楚:读者、编辑都问过我,为什么要塑造万樱这样一个角色?她长得并不很漂亮。但我要说,在我们生活中经常可以遇到这样的女性。她长相普通,但极具亲和力,你愿意跟她接近,吐露心声,把自己一些不堪的过往或故事告诉她。

  而且在我的理解里,万樱就是美的。她那种宽容敦厚、对人不设防备,即使身处悬崖还不忘对别人施以援手的性格是最吸引我的,可能我骨子里也是这样一个人,愿意把美好的事物和别人分享。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需要这样一种人,让周围的人感到光、暖和爱。否则,人世间就真的太残酷了。

  万樱的主要原型是我弟弟的一个小学同学,一个长得矮矮胖胖的姑娘,她是单亲家庭,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辱,但她内在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你能感觉到这个小女孩在拼命往前奔跑,跑着跑着,她就长大了。我和她不太熟,甚至没说过话。她未来的生活会困于困境,还是光明坦荡?在我写作的过程中,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和期盼——我特别希望她过得好,过上幸福、明朗的日子。

  小说里每个人物都会选择自己的命运。万樱跑着跑着就成了小说里最后的样子。我始终对她充满了无限的热爱。

  以后还会不会写万樱的故事?可能不会了,我不想再参与她的命运走向了。但或许某天,我会觉得和她还有个约会。这大概就是文学的魅力,一切皆有可能。

  潮新闻·钱江晚报:尽管《云落》被誉为一部女性的心灵史,但小说中男性角色的塑造也非常丰满。比如常云泽这个人物,他既有仗义和温情,也有狠辣的一面,很符合我心中对燕赵游侠的印象。这个人物最后的猝然离去,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张楚:当一个小说家变成一个“杀人犯”,而“被害者”是他亲手塑造又特别喜欢的角色,他一定是痛苦的。

  说实话,写到云泽弥留之际,他感到万樱在给自己擦拭眼泪的时候,我特别难过。其实一开始我是准备让天青走向死亡的,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更像是一种解脱。但随着小说的推进,死亡的天平才发生了偏移。

  云泽进入商场时才刚刚结婚,我本来不想让他多管闲事,可他骨子里那种义气性情又让他做了那样的选择。当他以这样一种特别憋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替他感到不值,我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但我们刚刚也谈到了,小说人物会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是云泽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办法改变。

  潮新闻·钱江晚报:《云落》的故事告一段落。对于那些陪伴了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物还有什么想说的?能给读者透露一下您接下来的创作计划吗?

  张楚:小说刚发表后,几乎一年的时间我都有些伤感。那时候单行本还没出来,我经常会看看电脑里的文稿,好像依然和他们在对话一样。

  《云落》从构思到完成大概花了六七年时间。漫长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和小说里的人物打交道:白天我用文字记录他们的生活,深夜,他们闯入我的梦境,我和他们的关系就和亲人一样。人都是情感动物,当你与朝夕相处的多年的人们挥手告别,内心的伤感是不可避免的。但我知道,我和他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我可能会写一部以天津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它也会涉及北京、河北等地的多重叙事,目前正有这样的构思。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