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观察

　　大热的展览

　　都在　 什么

　　本报记者 陈新怡 马黎 通讯员 花木兰

　　上周日晚8点半，在观众的掌声中，浙江省博物馆的志愿者结束了这天最后一场讲解。

　　热浪、热度、热情，志愿者宋博伯用三个词概括这场“高温”。

　　一天近20场志愿者讲解，这个数字怎么看都很疯狂。

　　为了迎接暑期的大流量，浙博最近开始实行“预约入馆+双休夜间开放”，每周六、日的门开到晚上9点。但是，有观众表示：“用两台手机连抢了三天，才‘捡漏’了两张夜场票。”

　　不止是浙博，不少美术馆、博物馆最近都做出了相应调整：错峰、延时、取消闭馆日、周末增设夜场……为迎接暑假的观展高峰期。

　　观展热也并不是暑假的新话题，从今年上半年开始，相关话题似乎从未降温。

　　比如即将结束的《黑神话：悟空》主题艺术展，从早上5点排队买票的线下观展队伍，到2分钟卖完一天的线上售票热潮，从加开夜场到延期闭展，这是杭州上半年最热门的展览之一。

　　不少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展览还可以这样做？数字虚拟技术焕新的展出形式，周边玩出五花八门的花样……

　　“卷”这个词，成了描述当今展览的高频词。以往是“卷”展品，现在的“卷”的范围逐渐拓宽：卷流量、卷质量、卷故事、卷科技……而“卷”带来的是“破”，破的不止是展览在内容、手段、运营上的界限，还有观众身份的无限拓宽。

　　今年的国际博物馆日，将主题定为“快速变化社会中的博物馆未来”。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当下博物馆、美术馆已经很难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怎么变？

　　最近的展览，“明星量”很高。

　　前有“唐僧”罗家英在中国美院美术馆大唱《Only You》引发回忆杀，后有《长安的荔枝》剧组参加中国丝绸博物馆“汉服之夜”走秀火遍朋友圈。

　　今年暑假，如果打开社交平台搜索“浙博”，跳出来的第一个关键词便是“珠宝展”。

　　拿破仑时期的麦穗冠冕、新艺术运动的蜻蜓胸针、明代的金镶宝荷花簪、清朝公主的鎏金点翠凤冠……最吸引观众的，除了刘亦菲同款的“光影之歌”冠冕，还有酷似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中如萍同款的珠宝手镯，不少人观展后的打卡晒圈，都会加入二创：“别低头，皇冠会掉”“这是书桓送我的，很贵的”……也有观众忙着扫展品下的二维码，跟着于适、高圆圆的语音导览观展。

　　明星人气助推成了展览新现象之一，参与展览推广外，明星甚至可以加入策展、参与展品创作，甚至于成为展品标签。

　　比如，今年年初南京博物院推出的“锦绣江南——中国传统织绣工艺的巅峰创造”展览，便展示了15部热播影视剧的近40件演员拍摄用服饰原件，《莲花楼》中的成毅同款、《宁安如梦》中的白鹿同款、《清明上河图密码》中的张馨予同款；

　　年中上海浦东美术馆的“缔造现代：来自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瑰宝”展览，则打出全明星阵容牌，“展览推荐官”袁弘全程见证展览开箱，倪妮录制视频邀请大家看展，部分展品由张凌赫录制语音导览，在展览现场你还可以偶遇张婧仪、伊能静、秦昊等各路明星。

　　明星愿意支持展览的理由有很多，有商务品牌的合作邀请，也有提高自身形象的需求。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明星投入展览自媒体的创作热潮中，比如天天泡在展馆里的袁弘和在论坛频频现身的朱珠。

　　虽然，流行文化与明星效应不是替代展览价值的捷径，但拥抱流行文化，为展览寻求“破圈”打开了新的可能，为展览挖掘出更多潜在的观众。

　　“考古学，可以让一个民族的历史变得更加清晰透明。考古发现，可以补足史料典籍中那些缺失的记载，把历史的每一个脚印拼凑复原……”以全国重大考古发现为现实蓝本，刚收官的电视剧《护宝寻踪》，向观众普及了考古是一门严谨的实证科学。

　　今年高考，西北大学考古学专业招生咨询量居高不下，它正是剧中秦北大学考古系的原型。

　　“考古热”也让许多遗址博物馆和考古博物馆升温，在这里人们近距离感受什么才是真正的考古工作。

　　今年国际博物馆日前夕，浙江玉架山考古博物馆、苏州考古博物馆，两家几乎同时开馆。自2022年陕西考古博物馆作为全国首座考古博物馆建成开放以来，中国考古博物馆、洛阳考古博物馆、殷墟博物馆新馆……越来越多的考古博物馆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比起历史类博物馆，考古博物馆更注重用“考古”这个行为来说话，展示文物的原生环境，以及如何被发现的科学链条。前者是“果”，后者为“因”。比如玉架山考古博物馆的常设展，从最基础的考古常识讲起，包括测年方法、文化层判定、田野发掘技术等，用考古勘探日志、墓地平剖面图等，再现当时的考古发掘过程，为观众在“专业性”和“普及性”之间架起一座新的桥梁。

　　这也能看出展览的一大趋势：不再聚焦于吸睛的“第一眼展品”，而是“卷”一个故事——用不怎么起眼的小物件，讲述一个特别的故事。

　　在上海博物馆的“龙腾中国：红山文化古国文明特展”上，玉猪龙集体“出差”包邮区，比起只看“中华第一龙”的“C”形玉龙，视觉效果更震撼；

　　中国丝绸博物馆刚刚开展的“碧色万里——10-12世纪的草原丝绸之路”特展上，宋代的鹦鹉纹盘与辽代的双蝶纹青瓷盘的“异曲同工”；吴越国华美的錾花鎏金银盂与展板上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金花银唾盂的似曾相识，引发江南文化和草原文化相互影响的思考。

　　这种文化的横向引入，不仅跨越了地域，还跨向了全球化，打破了传统展览的界域感。

　　从去年故宫的“凡尔赛宫与紫禁城：17、18世纪的中法交往”，再到今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的“凝固的时光：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藏庞贝文物特展”，以及三星堆博物馆刚开幕的“古希腊的旅程——希腊考古出土文物精品展”，不难看出，比起“聆听”文化，现在展览要做的，是跨越馆际、跨越时空、跨越国界、跨越文明的“对话”——

　　康熙皇帝和路易十四化身笔友相聚，广西汉墓与庞贝遗址出土的玻璃器、金器共鸣，代表希腊迈锡尼文明的“阿伽门农”黄金面具与三星堆黄金面具隔空相遇……

　　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3D全息投影……

　　今年的大部分展览，多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加入了多媒体数字互动区，像玉架山博物馆甚至有100多块多媒体屏。

　　在三星堆博物馆看完文物后，观众可以戴上VR设备，让“复活”的青铜大立人讲解三星堆遗址的历史，让考古发掘领队介绍祭祀坑文物埋藏情况，再和青铜神兽来个“熊抱”。

　　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驱动型工具，正在重塑展览与观众联结的方式。从单向接收到自主探索，观众完成了从旁观者到参与者、评论者和共创者的转变。越来越多的场馆愿意把观众“纳入”到展览中。

　　从“白衣客”李涛身上，可以窥见观众身份的变化。

　　从10年前的观众，到讲解志愿者，再到如今的逛馆达人、自媒体博主。如今的“白衣客”，常常在社交平台上，和观众分享近期展览，解析展览内容，分析背后隐藏的符号……更多的观众因为他，打卡、分享、互动，进行展览的二次传播。比起展标上的两行字和讲解员的讲解，观众更希望通过展评人挖掘更多故事，与策展人、专家直接对话。

　　观众甚至可以加入展览，将自己的“灵光”留在各大展馆。在今年的“夜航船：徐冰和他的学生们”展览中，观众可以踏入徐冰教学的“第一现场”，在看完他的“艺术星链计划”后，设计自己的艺术卫星驻留方案，让创意与数据交互，通过数字艺术开启与宇宙的对话。

　　观众和展馆，一起在突破某种边界。

　　“浙博的珠宝展到底值不值得？”成了最近社交媒体的热议话题。

　　有眼尖的观众指出，此次展览与年初广东省博物馆的“凝眸：16至20世纪典藏珍宝艺术展”，还有去年长沙博物馆的“繁星绮梦——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其主题、展品有部分的重叠。

　　同一主题、全国巡回的收费特展背后，不乏商业团队的筹备规划，而免费开放、部分特展收费也正成为更多公立文化场馆的实践——收费特展，也是上半年的高频词之一。

　　翻阅近期热门的收费特展，湖北省博物馆“流动的调色板：从柯罗到印象派”、苏州博物馆的“从拙政园到莫奈花园”特展、湖南博物院“彼美人兮——两汉罗马时期女性文物展”……你会发现其中不少共同点，例如展品质量高，汇聚了多家公立机构的馆藏珍品，甚至不少从国外引进。不少特展结合馆藏和自身学术研究的特点，创新策展叙事，凸显独特性。

　　但是，特展的口碑背后，是如何面对高昂的布展成本、超负荷的观众接待……收费，是当下很多展览的新趋势和新选择。

　　今年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上海博物馆“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截至6月，该展观看人次达200万，总营收5.8亿元，带动周边消费超100亿元……上海博物馆馆长褚晓波在两会上呼吁增强国有博物馆自身的造血机能正在成为现实。

　　作为消费者，为文化“埋单”的观众，在“好不好看”的评价外，还有另一种评价体系，就是“值不值得看”：展品稀不稀缺？展览有没有逻辑？展签和导览是否给力？这决定了观众对展览的评价是“值回票价”还是“割韭菜”。

　　虽然，“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依旧被有的观众开玩笑：“我排着队，拿着法老的号码牌”，但不可否认的是，通过收费特展在公益机构与市场规律之间找到动态平衡，实现文化和市场价值的双向奔赴，或许是之后的大势所趋，也在提示我们，一场展览或许还有各种可挖掘的潜力：启动主题游轮、地铁，上线移动端游戏，合作开设快闪店……

　　2025年已经过去一半，很多展览进一步打破了商业、文化与科技的边界，推动自身不断转型。场馆不是“房东”，展览也不是“摊位”，把好东西收集起来、按照顺序往观众面前一放就结束的展览显然已经成为过去式，观众正在通过社交互动、内容共创等方式深度参与文化生产。展览不再是“已完成的作品”，而是持续演化的“进行时”甚至“未来时”。

　　作为文化生产的主体，在创新全新的文化产品时，美术馆、博物馆正在思考更多的问题：展览如何宣传、推广，让更多观众知道？如何体现当下最新的学术研究和观点？怎样进行文化艺术的再开发？一个展览可以“留下来”吗？它会给一座城市的发展带来新动能吗？

　　展览“破圈”，也是文化“破圈”，从脚下这片土地出发，再回到这片土地。

　　正如玉架山考古博物馆开馆时，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副教授秦岭说的那句话：“博物馆所有手段的运用，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让公众深度理解文物，使其所承载的历史和文化与当代血脉相连，并成为当代社会的一部分。